道長道：“你以為貧道不知道嗎？她常到貧道這裏來借閱書籍，天分之高，世所罕見。你現在知道哭著救她，那當時殺她時，怎麽沒有半點手軟？！狗含冤而死，又有午夜時分濃郁的陰氣相助，所化狗靈必定兇惡異常。本來冤有頭，債有主，應當遭它報覆的是你們這對愚昧之人，可你偏偏打死狗時，還對它說，為了你們家秀姑，它必須死，之後又將黑狗血潑在秀姑身上。這樣一來，怨靈仇恨的對象自然轉移。想必已然將她抓到山野之中撕咬報覆，現在只怕……”

何泰一屁股坐在地上，整個人已然木木呆呆。

李氏也是搖搖欲墜，淚水無聲肆虐，她喃喃道：“不可能的，不可能的，你一定是騙我的，你一定是騙我的！”

喊到最後，她已然歇斯底裏，兩眼發紅，揪住道長的衣領道：“你是不是騙，是不是騙我！對，你一定是想秀姑去修道，所以才這麽糊弄我是吧，一定是把她藏起來了，把我的女兒交出來！交出來！”

道長一把年紀，被扯氣得都喘不上來，一旁的弟子忙把李氏扯開。

這些壯小夥子怒氣沖沖道：“簡直不可理喻！你這蠢婦，我師父的名聲，這成都府誰人不知，誰人不曉。你既然跑來求我師父救命，為何現在又質疑起他的話來。可憐秀姑，她熟知道家經典，怎麽會有你這種無知的娘！”

“不對，黑狗血這種道門常識，秀姑不可能不知道，你潑的時候，她難道沒跟你說嗎？”

“她一定是趁秀姑睡著了潑的！”

李氏聽得牙齒打顫，秀姑那一聲聲哭求在她耳邊一遍遍回響。

“狗靈就在窗外盯著我！”

“狗靈也會立刻撕咬上來的！”

“娘，我求你了，不要這樣對我，不要這樣對我！”

李氏渾身顫抖，整個人仿佛老了十歲，撲通一下也栽倒地上，她抱住頭不住搖頭，撕心裂肺地哭道：“我以為她是在撒謊，我以為那是她身上的邪祟，我不知道啊！我真的不知道啊！”

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，小道士們面面相覷。

“她怎麽了？”

“她這話是什麽意思？”

“我明白了！秀姑在她潑狗血時明顯告訴她不能潑，可她不聽女兒的勸告，一意孤行，最後害死了親生女兒！”

“什麽？！”

眾人都是一臉不敢置信，可瞧這一家子的神色，真相分明就是如此。

道長老淚縱橫：“居然是這樣，秀姑居然是這麽死的？這也太可憐，太可悲了。”

眾人泣下沾襟，齊齊回憶秀姑的恩德：“她是個好姑娘，來借書時還時常幫我們打掃。”

“我的衣衫破了，也是秀姑姐幫我補的。”

“我在師父講道時睡覺，結果一篇《道德經》全部看不懂，也是她一句一句地給我講解。”

“她那麽善良聰明，一定能像師父一樣，成為有名的道門高士，她這麽一個人，居然死在親生父母手上！”

何泰和李氏如遭雷擊，李氏霍然起身：“不會死的！秀姑不會死的！你們不要瞎說，你們不救她是吧，我自己去！自己去！”

她連滾帶爬地就要往外走，對上兒子冷冷的眼神頃刻間如浸冰雪。他才不過七八歲，可此時李氏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暮氣。

何良淡淡道：“你還要瘋到什麽時候？姐姐的話你不信，道長的話你也不信。大家都是錯的，只有你一個人是對的。既然如此，姐姐為什麽沒像你說得那樣好起來，而是失蹤了呢？”

“她喜歡修道，你不讓她去，她不想嫁人，你非逼她去。將她關在封得死死的房間裏，她成天以淚洗面。你就像沒看見一樣。你已經快將她逼瘋了。她活著也同一具行屍走肉一般，如此痛苦，你還找她回來做什麽？”

李氏臉上紅了又白，白了青，她喃喃道：“可是我是為了她……”

何良冷冷道：“我知道，你是為了她好，那請你牢記，你的女兒由於你對她的好，遭此天降橫禍，不幸慘死。而你的兒子，由於沒有及時阻止你自以為是的好，將會背上一生的良心債，一直痛苦悔恨直到他長埋地下的那天。”

到了最後，這一對夫婦互相攙扶著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，道士們看著他們的背影，覺得他們倆完美詮釋了什麽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。

何良呆呆地立在門口，道長拍拍他的背道：“別太自責了，兩個大人一意孤行，你一個小孩子，能做什麽？你姐姐那麽疼你，也不會因此責怪你的。”

何良忽然擡頭道：“道長，你懂什麽叫金丹大道嗎？”

道長一楞，隨即苦笑道：“我要是懂這個東西，早已白日飛升了，何必還滯留在這苦難的人間呢。”

何良眼睛一亮，隨即黯淡下來。道長疑惑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何良擡頭道：“姐姐應該沒有死，一定是她的神仙師父將她帶走了。”

道長大吃一驚：“此話當真？”

何良點點頭：“姐姐親口對我說的，她拜了仙女為師。而且她還說，昨晚到我們家的人是呂洞賓和韓湘子，他們給她講了金丹大道。、那必是神仙無疑。其實這些話，姐姐一早就對我說過，如果我早些來問您，如果我相信她，今天的慘劇說不定根本就不會發生。”

道長摸摸他的頭道：“這事兒真的怨不得你啊。”

何良搖搖頭：“爹娘大字不識一個，無知也在情理之中。可我是個讀書人。不學不成，不問不知這麽簡單的道理，我居然也不明白。遇著事情，不來請教專攻此業的人士，而是全憑主觀臆斷做事。姐姐明明說得一直是真話，全家卻沒有一個人相信她。她該有多寒心，多難受。我們對她造成了永不磨滅的傷害，就為這點，我也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。而現在我唯一能做的，就是讓爹娘意識到自己的錯誤，在姐姐回來之後，不要再逼迫她放棄自己的志向了。我讀過《墉城集仙錄》，很多仙女都被父母逼著嫁人，可卻沒有神仙來搭救她們，證明父母的意願，就連神仙也不好幹涉，也只能他們自己想通了。”

道長不住地點頭：“你做得很對，女子如果未成道之前失了元陰，終生就與大羅金仙的道果無緣。並且就算成了仙，不出意外的話，嫁過人的女子必須從一而終，她也無法再尋第二個道侶。最後的結果，就是道行上尺寸無進，生活上孤苦終身。你娘這樣逼她，相當於是既毀了她千年萬年的修行，又毀了她的仙家生活。你是一個小男子漢，千萬不能讓你姐姐重蹈那些仙女的覆轍。”

何良重重地點頭：“我知道了，謝謝道長，同樣的錯誤，我絕不會再犯第二次。”

七天時間，眨眼間就過去了。秀姑除了打坐休息的時間外，一直守在雙成的身邊。飲下先天玉液之後，她已然可以斷絕五谷，不需睡眠只靠打坐就可以恢覆自己的精神。這段時間內，她終於了解到了這一屋仙人的名號。

頭戴紫金冠，體如童子貌的那位大仙居然就是地仙之祖鎮元子。她第一次聽到時，都驚得跪倒在地上，這可是僅此於三清祖師的道門大能。大仙卻和藹地扶起她道：“不必多禮，都是自家人。”

而三十歲左右年紀，風度瀟灑的那位竟然是漢武帝時的名臣，東華上仙的弟子——東方朔。同呂仙長一樣儀表非凡的是二郎真君之子，還有同師父一般美貌無匹的那位仙女，原來就是藍田玉暖玉生煙裏的小玉。她和師父之間的姐妹情誼真是真摯，這些日子以來，她立在一旁瞧她看師父的眼神，感覺親姐妹也不過如此了。

沈香聽罷她的感受後，放聲大笑，秀姑一時不解，這屋裏只有她和沈香還未成仙，兩人說話也沒有什麽心理負擔，所以她直接就問了出來：“怎麽，我說得不對嗎？”

沈香連連點頭：“對，對，你說得太對了，姐妹，哈哈哈哈！”

陸壓在房裏聽得心頭火氣，順手拿起書就像朝沈香丟過去，一只柔軟的手忽然搭上他的胳膊。陸壓又驚又喜，雙成面色蒼白地依靠在枕頭上，正含笑看著他。

“你終於醒了，我都快被你嚇死了。”他張開雙臂就要擁上去，雙成忙擺擺手道，“等一下。”

陸壓一楞，臉上浮現委屈之色，配上小玉這張臉，當真是我見猶憐：“怎麽了？”

雙成忍笑道：“你這個樣子，我會以為自己有磨鏡之好。再說了，姐姐妹妹之間怎麽能摟摟抱抱呢。”

陸壓的臉漲得通紅：“……你這個無聊的女人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小劇場：

壓妹：我生氣了(○｀ 3′○)哄都哄不好的那種哦！╭(╯^╰)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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